似水流-壹-多事之秋-2-皎月未满
秋月满十四岁那年，洛阳发生了暴乱。苍云军被派遣前去协助天策军进行镇压。
“阿满，去了要听师姐的话，记住了吗？不可以乱跑。”
“知道知道。”秋月满少女形态初现，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。容貌不复小时的凶相，但也带着些许杀气，不知是不是这些年边关的军旅生活带来的痕迹。只是一双紫眸，多年后变得更加透彻。被盯着的时候仿佛要将人看穿一样。此时她吊儿郎当的斜靠着陌刀，敷衍的回着小燕将军的话。
燕忆眉有些啼笑皆非，“小时的你明明是个懂事又木讷的，怎么长大以后变得这么……” 摇了摇头，她复转身去叮嘱随行的苍云女军，”孙溪，看好了这丫头，她仗着自己武艺天赋，平时少不得偷摸闹事儿。但这次不比塞外，凡事小心。“
”要不……还是让阿满留在雁门关……？“
”不了。这是将军的意思。“燕忆眉回头看了眼百无聊赖的秋月满，”苍云的将士，总得见见世面，才能经得住这塞外的风雪。“
”中阳，洛阳出了些事。掌门的意思是，我们分一部分弟子前去帮助天策府进行平乱。几日后出发。你记得早些做点准备。“
“知道了，麻烦周师兄跑一趟了。”年轻的纯阳弟子却穿着高级弟子的道袍，抬起头时，额头上的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他口中应着，继续拾起剑，练着这纯阳绝技人剑合一。
”中阳师兄还是记不起小时候的事儿吗？“
”嘘——莫要多问了。“
中阳似乎是听到了角落里弟子们的讨论，但并未回头给予关注。他是上一代一位纯阳弟子的遗孤，在外失落多年才被捡回来。只可惜除了身上得以相认的胎记和自己的名字，什么痕迹都没有了。至于记不记得从前的事儿，已经不重要了。
几日后，中阳随着几位师兄师姐一同赶路去洛阳。武艺高超的师兄师姐多半是要上战场的，即使不会冲在最前线，也会为镇压叛乱出一份力。学疏才浅的师弟师妹多在城内安置流民，捉拿趁乱打劫者，协助城内的治安。而像他这种即使武功不错，但年岁尚浅的，其实有些尴尬。
“中阳，到时候你便带着你的师弟师妹们，安顿城内流民，万事不可勉强。南阙和越流与我同去前线那边看看。”最终还是队里资历最老的周卓安排了下来。
中阳应了一声。其实以他的身手完全可以去前线一搏。但作为纯阳前辈仅存的血脉，他一直被众人不自觉的保护着。他明白师兄师姐们的担忧，故而并未争取一战的机会。
众人先去天策扎营处报到，随后中阳便带着几人进了洛阳城。谁知城门口，遇到了几位身着苍云铠甲的兵士。其中年纪最小的少女叫叫嚷嚷，在吵闹着什么。
“孙师姐，你让我跟你走嘛。待在这城内怎么杀敌？”
孙溪就知道她得闹，早早想好了说辞，“秋月满，你今年才十四，给我乖乖待着，等几年后再说。现在你这身板，一枪扎过来你就透心凉了。你要真有个好歹，裴大夫不又得扒了你的皮？”
秋月满就知道她得拿自己年龄说事，更气了，“我年龄是小，但我武功不弱啊。上次咱俩比武过招，我不是还差点赢了你吗！师姐你让我去吧~~”秋月满又拿出平时和师兄师姐撒娇的那一套，黏在孙溪身边，拽着胳膊摇。
孙溪差点就心软让她跟着了。倒还是小燕将军临走前和她交代的话让她有了心理准备，“月满肯定会闹，她心智还不成熟，万万不可让她跟着去前线。”最终还是狠下心，把脸上阴沉的秋月满留在了洛阳城。
中阳心中好笑。看来这也是个被保护的严严实实的后辈。念着几人在城中总会需要打照面，便带着几个师弟师妹前去问候。
“在下纯阳沈中阳，此次带领六位师弟师妹，负责城内治安。”
“沈道长好。苍云雷汉。这几日少不得叨扰了。”说话的是队里年纪较长的一位苍云士兵，冲中阳拱了拱手。
秋月满听到中阳的声音，探出头瞅了两眼。中阳没注意到这个小动作，倒是他身后的一个小师弟看到了。秋月满冲他挤了挤眼睛，紫色的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小师弟脸红了，低下头装作没看到。
城中的任务说难不难，说简单也不简单。对于几位小师弟小师妹，需要负责的只有救死扶伤，维持秩序。而对于领头的师兄师姐，他们还有另外的工作。
“沈道长。”雷汉叩门进了屋子，“没打扰你吧？”
中阳正对着洛阳城的地图细细思索，闻言抬起头，“雷师兄，您叫我中阳就好。”
“哈哈，好，那你也别叫我什么雷师兄了，唤我雷汉便好。咱们也差不了几岁。”
中阳笑着应了。打过招呼，雷汉便切入了正题，“中阳应该也接到天策府那边的消息了吧？”
“我方才也在琢磨这件事。对着这地图看了许久，对方的窝点可能会在这两处，”他指了指城中的闹市区，和城边的一个小角落。
雷汉倒是也想到了闹市区，毕竟这叛乱为的就是扰乱民心，若能在城中造成混乱，再好不过。况且近期洛阳城刚刚平完乱，一切都还没走上正轨，叛军很容易在一些角落作妖。但这城边……
中阳看出了雷汉的不解，开口解释道，“这只是我的一个猜测。若在洛阳城水源上游处做些手脚，恐怕后果不亚于城中暴乱。”
雷汉暗叹对方不愧是纯阳高徒，点头赞同道，“说的有道理，但水中做手脚怕是个长时间的工程。如今虽然秩序没有完全建立，但城内巡逻的很严密，在城中心短时间的暴乱比起城边长时间的下毒要简单的多。重点大概还是要放在城中心。”
中阳道，“我也只是一个猜想。不如我们各自负责一边，两方同时防备？”
雷汉笑道，“城中责任比较大，要不还是我来负责。城边你带着我们几个师弟师妹去？苍云武学比较刚烈，正好和纯阳道学相辅相成，相互也能有个照应。“
中阳思索片刻，便也同意了。最后是中阳带师弟潘云，秋月满带师妹罗卿，即刻前往城边。恰巧秋月满这几日在城内巡逻无聊透顶，一听当即同意。当然，雷汉隐瞒了其余人要在城内防范，而他们去城边只是以防万一，不然秋月满必然又要闹。苍云军里的小霸王，他可哄不住。
待四人集合时，中阳才算是真正正面见到了秋月满。少女体量颇长，头发随意的扎成马尾，掩在不太规则的白毛之后。眼睛微微上挑，嘴角却有些下垂，乍一眼看上去算不上很好看的一类，甚至有些杀气。最神奇的是她的眼睛，眸子里微微泛紫，让中阳感到有些眼熟。同一时刻秋月满也在打量中阳。她总觉得这人长的有些眼熟，斯斯文文，是长辈们最喜欢的知礼节懂进退的高徒。见对方在自己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秒但并未开口询问，秋月满很满意的在心里肯定了一下对方。
到了城边，秋月满的兴奋劲儿就慢慢平息下来了。此处荒无人烟，根本没什么叛军的迹象。水源本身也被城中官兵把守，十分安全。
“什么嘛！”秋月满把手里的陌刀插在地上，翻了个白眼，本以为可以大杀一方，怎么还是得等着啊。”
中阳啼笑皆非，一边打探周边的环境，一边问道，“你怎么小小年纪，这么喜欢打打杀杀？太平一些不好吗？”
秋月满噘嘴道，“我习武便是为了杀敌。小燕将军和裴大夫都说了，我这身筋骨天生便是为习武而生的。况且苦练这么多年，统共就溜出去打过一次狼牙军，还没杀个爽，又被拉了回来。整天憋死我了。”
中阳认识到，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可能还真是个武学天才，但心智非常欠磨炼。不过嘴上还是很配合的继续问道，“你除了习武杀敌，便没有别的喜好吗？”
“没有。我就是为了给爹爹和中阳报仇的。”秋月满说完好像意识到有些不对，看着中阳诧异的眼神，立马补充道，“我说的是我哥哥，秋中阳。他死了八九年啦。被狼牙军杀死在雁门关外的。“秋月满脸上找不出太多的愤恨，倒像是已经接受了现实。中阳对于这个同名的可怜男孩的死讯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，最后也只是道了一声“节哀”。
秋月满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。但她眼睛转了转，显然又有了别的心思，“沈道长，这城内的水源有人守着，那城外又怎么办呢？是不是也得派人去看看？”
中阳道，“唤我中阳便是。城外水源同样有重兵把守。不过你若不放心，我们可以守在城墙上。让两位师弟师妹留在城中，和驻军待在一起。”
虽然没有达到目的，但总比留在城内有趣多了。秋月满和自己的师妹交代了两句，便随着中阳上了城墙。城墙上视野开阔，远眺时，还能依稀看到天策府的驻地，微微的硝烟让整个野外带了些萧瑟感。
“总有一天，”秋月满突然开口，脸上带着正色，“总有一天，我要让雁门关外百里无忧。”她侧头笑了笑，“中原的安危，可能还要仰仗中阳师兄了，”中阳微微一笑，“各门派的年轻一代，都会让这个愿望实现的。”
两人半夜便在城墙上守夜。身边不时走过巡逻的士兵。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城外。长夜漫漫，为避免两人犯困，便对着荒山野岭聊起了天。
“月满你是几岁入的苍云军？我看你年纪尚小，身手却很矫健，没有六七年的功夫怕是练不出来吧？”
秋月满无聊的玩着手里的狗尾巴草，一边答道，”六七岁吧，当时张婶，啊我是说送我去的隔壁邻居大婶，怕苍云军不收我，还特地多报了几岁，结果被将军一眼就看出来了。“
“六七岁？”中阳有些诧异，“这么早？我怎么记得苍云军不收十岁以下的孩童？”
“家里人死的差不多啦，不去也没法了，”
中阳听了这知道自己说错了话，但见秋月满不甚在意，而自己对这个性格率直陌生的少女有有些关心，便问道，“你……家里还有别人吗？
“还有个弟弟，”秋月满突然来了兴致，“他叫秋元晚，比我小一岁，长得可好看了。我上次见他是前年，已经快比我高了！”她兴冲冲的比划了一下，还特意亮出手上戴着的青紫色发带，“你看！他是万花谷的弟子！这次说不定还能遇见他。”
中阳看出她和她弟弟感情很好，笑了笑说道，“秋元晚？这名字我听过。我有时去万花谷帮师父送信，听过他的名字。不过听说他因为一些事总是在后山待着，故我也没见过他。”
“他专修离经，和我不一样，一点武学都不通，身上一股子药味儿，”秋月满皱皱鼻子，“就和现在空气中这味儿一样。”
中阳正想说话，突然也认真的嗅了嗅，表情突然严肃起来，“这味道，不对劲。”
秋月满也意识到了什么，伸手抓紧了陌刀。若不是中阳伸手示意她，怕是当场便要冲出去。
中阳冷静的观察了一下四周，并没有看到陌生面孔。“可能是卧底。”他悄悄对月满说。
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，远处的人看的并不清晰。这味道刚刚开始飘来，说明散播他的人还在附近。而奇怪的是，巡逻的士兵仿佛并不在意这种味道。
“兄弟，”秋月满突然站了起来，状似无聊的和旁边走过的士兵搭话，“这什么味儿啊？怎么味道这么冲？”
那人看到了秋月满的苍云军服，便也陪着笑脸说道，“这是我们军中惯用的一种药，晚上巡逻时放在荷包里，可以驱蚊虫，还能防困。平时没什么味道的，不过今天可能李大夫配的计量比较大，味道就冲了些。”
“李大夫？”秋月满笑了笑，“真这么好用？兄弟，敢问李大夫帐篷在哪儿？我也想要上一包。这夜里蚊虫实在太烦人了。”
士兵指了指城边的一个帐篷，“那个，门口有几盆药草的便是。”
“谢了兄弟，真有用的话回头请你喝酒。”秋月满挥了挥手，眼神示意中阳走人。
“这味道不对。”中阳皱着眉头，“他们说的李大夫有问题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，还真是赶巧，怕过几日其他门派的支援赶来他们彻底没法掀起风浪，今日便要扰乱这城池。不过竟然不是用水，而是用风。”
“走吧，去会会李大夫。”秋月满脸上有些兴奋，看的中阳扶了扶额。
两人小心翼翼到了帐篷旁边，里面确是空无一人，倒是还有几盆刚配好的药草。
“你有没有觉得奇怪？”秋月满往怀里揣了一小包药，向中阳说道，“巡逻的士兵荷包里的药草剂量再大，也不会对整个城有影响。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？”
“所以，那荷包的目标只是城墙上的士兵。他们另有安排？”中阳皱了皱眉头，“这样的话，我们最好先通知师兄，只我们两人的话……”
“来不及！这李大夫已经走了，谁知道他带着配好的几桶药去了哪儿。当务之急是先寻着踪迹制止他们才对。”
中阳觉得有些冒险，但秋月满说的又不无道理，最后两人达成共识，让潘云和罗卿去通知各门派师兄师姐，他们两人先行跟上。
恰如两人所料，自两人去寻李大夫到回城墙上，仅半个时辰过去，城墙上的士兵大多已经昏迷不醒，而还勉强挣扎的个别人面呈菜色，不时地干呕。两人掩住口鼻，快速行至上风口。
“果然，”秋月满眯了眯眼，盯着几个身着军服，但并未受到药效影响的几个人。他们鬼鬼祟祟的在城墙边，拖过来了几个大桶。
“怎么说？”秋月满扭头问中阳，“马上就要开桶了，我负责打人，你来抢桶？”
中阳虽然心知有些冒险，但此时情况危急，也只好点了点头，但仍然开口说道，“换一下，我去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秋月满已经一个闪身亮了出来，丢出了盾。对面一人措手不及，被盾砸到了城墙下。盾弹回来砸到了第二个人身上，当时就跪在了地上。不过剩下三人有了准备，躲开了盾飞。
秋月满收回盾，因为冲力身形微微晃了一下。右手抄起陌刀，也不多说，扛着盾攻了上去。中阳话未说完，有些气闷地咬了咬牙，也跟了上去。对面一人见识不好，当时就想把木桶砸开，被秋月满一个斩刀劈到了手上，中阳趁机捞回木桶，放到了安全位置。两人为了防止木桶破裂，打的有些被动。秋月满倒是打得兴奋，而中阳知道两人年纪尚小，时间一久必然不是对手。只希望两个师弟师妹能快些把师兄师姐们叫来。
秋月满又是一手盾飞，举刀向一人攻去，突然被第三个人截住。她生生回挑，在那人胸前到下巴狠狠地来了一刀，血溅到了脸上，有些微微狰狞。现在敌人还剩两个半人，但她已经有些强弩之末了。对方也知道和她打怕不是对手，一心只想把木桶推到城下，只要木桶破碎，药就能散播到全城，他们的计划就能成功。秋月满攻过来时，他们便用木桶去挡。她急急收住，反而将自己憋出一口血。中阳自后方持剑而上，将一人手脚挑伤，登时瘫软在地。另一人立马回身防备，而中阳踏步与他绕行，自后方用剑柄击晕。秋月满拄着刀，擦了擦嘴边的血，笑骂道，“对敌人还这么温柔？中阳师兄怕是没上过战场？”
中阳看到对方有些苍白的脸色，正要说话，突然最初被秋月满盾飞弹倒在地上的人冲了起来，一把把木桶扔了下去。中阳情急之下一刀贯穿了那人的小腹，血突然喷涌而出，他愣了愣神，错过了旁边飞过的木桶。秋月满啐了一口，飞身而上，将木桶接了下来，但自己也有半边身子挂在了城墙外。中阳立马扔掉剑，冲上去拉住了秋月满。但此时身后被挑伤手脚的人爬了过来，一口咬住了中阳的脚筋，恶狠狠地几乎要咬断。中阳闷哼一声，并未松手。
“月满！”身后突然传来大喊，紧接着中阳脚上的牙就松开了。他被几个人一起拉了上来，连带着秋月满也接了上来。孙溪有些焦急地看着她，内心又是担心又是生气，最终还是抱紧了自己的小师妹，闷闷的说出一声，“你等回去了小燕将军和裴大夫怎么收拾你。”
秋月满和中阳此次立了大功，但两人因为擅自行动，差点受了重伤，又被关了禁闭。得知她的伤没有那么严重，只是需要调养之后，孙溪立马把她送回了苍云。秋月满因为这一战小小成名，和中阳成了好友。但也因为被关了禁闭，错过了和秋元晚的相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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